这一夜我睡得很舒服,也许是因为昨晚和阿花激情浪漫后的体力极度透支换来的舒坦吧。因为血统的纯正,我不仅体型健硕,毛发旺盛,而且有一种令人生畏的王者气质,这种气质在我沦落为“野狗”之后愈发显现出来,以至于轻而易举地成为“野狗”们的首领。
记得我还是人类的宠物时,主人总是把我浑身雪白的毛发打理的光彩照人,每次和她遛街都会招来过往人们的赞美。特别是那个和我们隔一条街的“翻译官”(关于他名字的典故后面会讲到,不过就他的长相和穿着打扮而言和影视剧里的“日本翻译官”并无两样),他对我的夸赞就像肥皂剧里的台词那样好听。我和女主人散步时总能遇到他,我怀疑他早有“预谋”,因为他每次盯着女主人说“真巧时”,那贪婪的目光就像一只肮脏的耗子,总要爬遍女主人性感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虽然这只耗子被人类特有的虚伪遮挡着,却逃不过我的眼睛。我可没有心思多管闲事的去理会那只肮脏的耗子,因为他手中牵的名贵的“博美”犬早已使我欲火中烧、暴躁异常,以至于冲向她时几乎挣脱主人手中紧握的链子。但是当我每次快要接近她时,又会迅速地返回主人的脚下,我深知如何讨好主人,就算被欲望炙烤。
我虽然体型矫健魁梧,毛发雪白惹眼,但我的血统却远没有“博美”犬那样高贵,如果不是我对主人的万般献媚,她可能早就会让其他更为名贵的犬种来取代我,我不敢想象失去宠爱的落寞。为了避免失宠的危机,我煞费心思,对主人的每一个眼神和号令揣摩得一清二楚。我的聪明乖巧增加了主人对我的喜爱。我对“翻译官”的厌恶和憎恨并不是来自于他对我女主人充满邪念的眼神,而是他对我的挚爱——被他叫做“公主”的高贵优雅的“博美”犬的严加看管。
有一次他牵着“公主”又和我们“偶遇”,趁他不怀好意地对我的主人悄悄讲一段道听途说的桃色新闻时,我迅速地窜到“公主”身后,贪婪地把头埋在她的尾巴下面,那气味令我发狂和不顾一切。“翻译官”回过头向我怒吼时我看到了他比我最厌恶的“黑豹”还凶狠的面目,那一刻着实让我打了个哆嗦:他的贪婪和残暴一定不亚于“黑豹”。就在我惊慌地退缩时,他甩着缰绳把“公主”拉开。我的女主人也意识到了我的失态,狠狠地踹了我一脚。沮丧、恐惧、委屈使我狼狈不堪,从此我便和“翻译官”结下了梁子。
“翻译官”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又凑近我的女主人,想把那个故事最露骨的部分讲完,但我的主人显然已经没有了猎奇的心情,拽着我离开了。我回头看了看“公主”,她却避开了我的含情脉脉的目光,委屈地仰头看着她的主人。但我春心荡漾,因为她的尾巴不停晃动着,只有我们同类能看出,那是一种对激情的渴望,她接受了我!我兴奋地伸出舌头喘着粗气往前奔跑,以至于把我的主人拉了个趔趄,她赶紧加快了脚步不至于摔倒。我的主人喊道:没出息的东西!她似乎知道了我兴奋的原因。“翻译官”气急败坏地拽了一下缰绳:“以后给我注意点,也不瞧那是啥货色”,但声音小的只能被我这种听觉灵敏的“名犬”听到,我还听出了他和我一样沮丧和懊恼。
我的思绪还在驰骋,洞外的打闹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站起身子,有力地抖了抖沾在身上的泥土,我要精神抖擞地走出洞,并且要目光如炬。虽然我现在在这个群体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但是听了昨晚阿花讲述,我觉得不能掉以轻心。
“阿旺”是一只杂交的混血犬,看起来有“黑背”和“萨摩耶”的基因,他的外形具备了“黑背”绝大多数特点,他刚来时我本来想拒绝他的入群,因为他使我想到了我最厌恶的“黑豹”,但他身上的“萨摩耶”血统让我改变了主意,尽管我有些纠结,最终还是接纳了他。
我踱着威严的步子来到洞口的平台上,仰起头“汪汪”地叫了两声,本来乱做一团的部下们一个个抖动着身子整理好毛发蹲坐在原地,仰视着等待我的号令。我看见“阿旺”飞快地从“阿花”身边逃离,我能想象到他刚才挑逗“阿花”的举动,但是我装作若无其事,因为我是首领,不能因为美色而影响我在部下心目中的威望,这是我从人类那里学到的,也是我自认为与众不同之处。
我们的领地是城市边缘的一个天然形成的沟壕,听说很久以前这儿是一条河流,有着清澈的河水,并且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玉水河”,这个名字会让人联想到碧绿的如丝带般的河流,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条河流干涸了,变成了现在的“玉水沟”。也有些人说它以前本就叫“雨水”河,后来演变成了“玉水”河,但我不相信是那样的,当我独自站在沟沿向下眺望时,总幻想着很早以前这儿“玉水”环绕的样子。现在,这条“玉水”河却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雨水”沟,等到城市下大雨时这条沟便成了泄洪的河道。城市地处旱塬,雨水并不多,它天然的排洪功能并不常发挥作用,但恰到好处的湿润肥沃的土壤使沟内植被郁郁葱葱,因而偶有打着踏青借口的男女到此幽会。也有反常的时候,记得我还是“宠物”时,有一年秋季,雨下了一个多月,中雨暴雨轮番上阵,很多陈旧的土坯房由于雨水的浇灌而坍塌,城市里的“野狗们”没有了避雨驱寒的屋檐和墙角(只有那种老旧的房子才会收留他们肮脏的身躯),也就是那年,“野狗”们成群结队地找到了这个城市边缘的“玉水”沟,于是这个远离闹市、景色优美的地方成了“野狗”们的天堂,那些本来供痴男怨女们幽会的窑洞便成了他们上乘的居所。
这儿的窑洞都开凿于远离潮湿的沟壁,听说是很早时人们为了躲避战乱而修建的,后来也住过贫困潦倒的人,我的府邸是所有窑洞里位置最高的也是最豪华的那一个(所谓豪华是因为比其它洞穴宽敞明亮),与我的身份十分相称,它不仅位置显赫,而且洞前还有个可以发号施令的平台。虽然这个窑洞没有我被豢养时狗舍的安逸舒适,但它给我带来的尊严却是无法比拟的。
我是很小的时候被我的女主人在狗市带回家的。我和母亲在那个以出售名犬为生的商人那里并不是最名贵的,但由于“萨摩耶”种群特有的健美的体型和雪白的毛发在一群犬中总是那么显眼,最能得到女士们的垂青。犬的名贵与否完全由人类决定,并会不断变换。我记得很清,母亲总是保持着高贵的姿态:端庄矜持,优雅温顺。卖狗商把我母亲带去的原因是让人们能看出我长大时的样子,母亲充当了我的模特。逛狗市的人们总会在我们面前驻足,并对母亲夸赞一番。我的女主人当时是和他年轻帅气的丈夫一起去狗市的,她被母亲的优雅吸引,而他丈夫却对旁边的名犬“大白熊犬”情有独钟。
“大白熊”在犬中是名副其实的贵族,据人们说他们的智力在犬类中算最高的,人类把所有动物都要按等级划分:不同的种群,种群中不同的种类,种类中不同的血统。我们如此优雅尊贵的“萨摩亚”名犬却被人类排在了不高不低的位置,我为此曾经耿耿于怀。但我听母亲说,在犬中最优秀的其实是一种被人排在最低等级,称作“土狗”或“笨狗”的犬种,虽然毫无尊贵血统可言,但他们是最早被人类驯服的犬种,也曾经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据说他们有极高的智商、极忠诚的品质。人们总是自以为是地把一切划分等级,就像习惯地把他们的同类划分等级一样,我从那时起开始怀疑人类的智商,他们可能根本没有智商,有的只是势利的眼光和贪图享乐的心理而已。
好了,我要暂时忘记人类对我的记忆的侵蚀,我现在已沦为在人类看来低贱的“野狗”,我和我的同类们成了这个城市特殊的群体,但这却是一个真正的狗的世界,并且作为这个部落的首领,我要按我的方式颠覆人们对狗的偏见和对我们等级的扭曲。虽然由于被抛弃的原因,我对人类充满了怨气,但我们毕竟算人类的朋友,不但人类总是那么说,在我心里也是如此认可,所以我对被人类偏爱的凶狠的“獒”总是不屑一顾,因为他们经常以凶猛的借口伤害人类,我也讨厌像“黑豹”那样的“杂种”,他对同类的残暴同样令我深恶痛绝。我有自己作为“野狗”独到的处事方式:对于人类,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与他们为敌,对于同类我要尽量表现出我的正义和大度,当然还有我的不可侵犯,这也是我与人类相处时学到的东西:要在一个集体中脱颖而出,必须在展示实力的同时收买人心,后者往往比重前更者要。就比如我对“阿旺”的收留,虽然我极其厌恶他藏在内心的狡诈和贪婪,但我必须收留他,不光是因为他和我拥有同样的“萨摩耶”血统和逃到我的领地时的遍体鳞伤,还因为我有“博大”的胸怀和超凡的领导才能,我要给我的部下们证明:其他群体里不能容纳的,我可以接受,并能让他成为我最顺从的心腹,这样会增加其他部下对我更加的敬仰和胆怯。
但是我从他最近对“阿花”的举动中发觉了不好的苗头,他的狡诈和贪欲远远出乎了我的意料,他对我的威严进行了挑战。“阿花”是我这个部落里最出众的母犬,虽然她没有“公主”的高贵和优雅,但她健美的身躯和充满活力的性格让这个群体里的所有雄性成员对她垂涎三尺。当然,部下们都看出来了我对她早有心思,所以没有人敢对她轻举妄动。她的经历我是知道的,是刚来的那天晚上,我出于一个首领的关怀给她送去我从城里叼来的一只骨头时,她伤感地告诉我:她的主人远去他乡,把她托付给一个朋友,但这个朋友在主人离开后,一反在主人面前对她的爱抚,用棍棒把她驱赶出了那个家庭。对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的痛恨加剧了她的忧伤,她那企图寻求温情的眼神增加了我对她的爱恋,我体内燃烧起了莫名火焰,但我很清楚我的身份,我要让她对我充满崇拜,才会点燃她的爱慕,那样的激情才是我需要的,并且她对我的无限向往会增加我在部落里的威望,我觉得自己是一只了不起的犬。
但是就在昨天晚上,我和她完成了我幻想已久的暴风骤雨似的激情,我隐藏的野性那一时刻得到了爆发……。
昨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站在我的“府邸”前院(也就是我居住的这个洞口前的平台)向下俯视。我说过,这个洞是离沟底最高的窑洞,象征着我在这个群体至高无上的地位。我忠实的部下们早早在我的窑洞前集合,等着我每天的检阅和号令。当然,也有“阿花”和那个让我心存芥蒂的异类兄弟“阿旺”。我用威严的眼神扫视了一下我的队伍,从他们仰视的眼神中,我能看到他们对我的崇拜和依赖,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开始发出号令,我把整个犬群分为若干组,因为在人类聚居的地方不能出现太大的队伍,那样会给人们带来恐慌,我们队伍里有几只需要照顾的犬,几只已到暮年,几只刚刚出生不久,还有一只身有残疾。每个组负责他们中一个,那只身有残疾的“阿*”和我单独一组。其他各组分别到城市的不同方向寻找食物,要相互照应,找到食物先让给年长的和幼年的犬,和往常一样,能带回骨头者会得到优先选择第二天的觅食地盘。我继续宣布我们的纪律:绝对不可主动攻击人类,并且对他们尽显友善,特别是对孩子和老人,避免使他们惊慌。对于是否通过讨好换来人们手中的食物,就靠各自敏锐地观察,因为友善的人还是有的,人类的眼睛可以透露出他们的品质,我和“阿*”随时巡视监督。大家对我英明的决断依旧报以此起彼伏地鸣叫,表示拥护服从。
这次“阿旺”和“阿花”分在一组,因为“阿旺”利用他和我特殊的关系暗示其他犬不要和他争。我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为了表现出我领袖的大度,并没有干预。令我欣慰的是我最放心、也是我们这个群体里年龄最长的犬“阿灰”和他俩分在了一个组,“阿灰”是只“土狗”,也就是我前面说的本应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却被排在最低等级的犬种。我对他的放心是来源于他的无比忠诚,我知道他的用意,他能看透我的心思,他要替我保护“阿花”。临出发时我们的目光对视了一下,我看出他已经领会了我的意思。
我们各自奔赴自己的觅食地,“阿*”作为我照顾的对象,不,作为我的随从紧随我的身后,他的右后腿被人打折了,原因是在他觅食时,被一个小青年为了在女友面前展示他的勇敢,用一根火腿肠把他引诱到身边,然后在他心怀感激地去叼那根火腿肠时,小青年从背后狠狠地用早已准备好的棍子砸在他的右后腿上,他嗷嗷叫着,仓皇地逃走,那个小女生被“阿*”的惨叫声吓坏了,一头扑在小青年的怀里。“阿*”拖着断掉的后腿落荒而逃,痛苦不堪,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人类的这种举动,只记得他在远处停下来惊恐地回头眺望时,看到了抱着女生的那个年轻人狰狞的目光,那目光只有犬类争夺配偶的决战中才可以看到。他的遭遇在我看来很好理解,但我并没有告诉部下们原因,因为我不想让他们对人类有过度的仇恨,一旦有仇恨滋长,那对我们便是没顶之灾。
我之所以让“阿*”和我一组,除了没有人(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我的同类,因为我认为我的同类具备了人类某些引以为豪的东西)愿意因为和一只瘸子同行,去诱发人类特有的虐残心里而误伤到他们,还因为“阿*”会私下告诉我作为领袖不得而知的事情,“阿旺”对“阿花”的图谋不轨就是“阿*”偷偷告诉我的。
我昨天和“阿*”去的是城市中心一个最大的酒店,那儿是供身份显赫的人就餐和玩乐的地方,他们绝不会把没有吃完的美食打包带回家,因为那样有失身份。我们每次去那儿都会有丰厚的“战利品”,但越丰饶的地方就越会有危险,那儿也是那个令野犬们胆怯的“黑豹”经常出没的地方,他一向是独来独往,他的凶残和贪婪我是见识过的。那时候我还是人类的宠物时,在一个公园里,我就看见过他趁主人不在身边,强暴了一只名贵的“大白熊”犬,那只“大白熊”犬有着和我同样的白色皮毛,但她显得极为雍容华贵,他们在犬的群体中,就如同人类垂慕的光彩照人的明星。我恰好就在附近,那种发自心底的愤怒、暴躁,当然还有嫉妒到现在我心中还缭绕。当时我“嗷嗷”地叫了两声,表示我的义愤填膺,但那时的我是没有勇气向他扑去的,因为我要保住我华丽的皮毛,那是我的女主人看重的东西。我就那样焦躁而无奈地看着他完成了那件龌龊的事,不得不承认,我很长时间以来对我当时的表现一直悔恨和羞愧。“黑豹”在完成他的壮举后还伸出长长的舌头,喘着粗气在这只名犬周围转了一圈,甚至舔了一下那只已经有些疲惫的名犬的脸颊后回头看了我一眼,并且故意露出凶狠的牙齿,他用这种方式再一次羞辱和嘲笑了我,然后在“大白熊”的主人到来以前飞快地蹿走了,当然她的主人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正是这次对我的刺激,我对“黑豹”充满了厌恶和敌意,也是由于这次导致了我后来冲动,让我沦为一只“野狗”。
至于那件事我当时不愿去想,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寻找食物,那是我们这些“野狗们”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和我的宠物同类们的衣食无忧相比,觅食确实比讨好主人要难得多。我和“阿*”小心翼翼地避开保安,溜到了后厨所在的地方,那儿会有我们想要的美味。我们匍匐在一排绿篱后面,眼睛紧紧盯着后厨的门,门外放着几只白色的大桶,是为了收集人们残羹剩饭的容器,由于体积太大,开始倒进去的食物我们是不能得手的,必须等到装满大桶后我们才能在溢出的食物中获得我们需要的美食,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沦为丧家之犬,那个“家”便是人类给我营造的温室,只有享受过那种舒适的犬才能知道那是多么的安逸,我以前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享受到美味的狗粮和主人吃剩下的鸡鸭鹅肉,当时一阵心酸向我侵去。
终于,回收剩饭剩菜的大白桶装满了,一只几乎没有被动过的肥美的“清蒸鸡”露在外面,我和“阿*”伸着舌头,口水像房檐上淅淅沥沥的雨水一样从我们嘴角流了出来,我们并不觉得这种正常的条件反射有多么可笑和狼狈,因为那样的美味诱惑是我们无法抗拒的。正当我们准备在那个倒泔水的人离开后,不顾一切扑上去享用美味时,我看到了埋伏在我们不远处的一个黝黑的身影——“黑豹”!没错,正是他,他依旧那么凶残。听说有一次他和一只犬抢夺食物时,凶残的咬掉了那只犬的耳朵并抓瞎了对方的一只眼睛而声名大振,以至于在他经常出没的地方,“野犬”们都不敢前往,没想到昨天在那里遇到了他。虽然我对他的丑行耿耿于怀并且厌恶至极、痛恨至极,但是再一次遇到时,我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一丝恐惧。但我“萨摩耶”凶猛的基因和作为几十只犬的头领绝对不能这个时候退缩,如果传出去我将在野犬的群体里名誉扫地,那种屈辱比让主人把我赶出家门更不可忍受。我站起身子,看了看旁边由于惊慌不断发抖的“阿*”,用眼神告诉他:拿出凶狠的野性!但“阿*”转过头避开了我的目光,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断掉的后腿。我原谅了他的怯懦,我要让他看看我是怎样和凶残的“黑豹”决斗的,就算我可能遍体鳞伤。
我一个健步蹿出绿篱,一边向大白桶的方向走去,一边把头扭向“黑豹”潜伏的方向,我使自己的目光尽量露出凶残和挑衅的光芒。“黑豹”先是一愣,他认出了公园里遇见的我,我的表现让他倍感意外,我能看出,他目光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怯意,那是因为我不亚于他的硕大的体型和我显现出来的领袖气质。狗的世界和人的世界不同,强壮和英勇才是获得尊严的必备条件,而人类的“阴谋”可以弥补这一切。
我将身体侧过去,正面对着蹿出绿篱的“黑豹”,我抖了抖因为沾了泥土而不像以前那么雪白的皮毛,盯着他依旧凶残的眼睛,我听到了身后“阿*”因为恐惧和紧张的急促的喘气声。我观察着“黑豹”的举动,准备好了一场残酷的厮杀,人类把这种同类间的厮杀叫做“战争”并且经常冠以“正义”的名义,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为了眼前的这只肥美的“清蒸鸡”。我从胸腔深处发出低沉的吼声,这种吼声对他是一种极大的侮辱,我要在他先扑过来的时候看到他的破绽而一招制敌。
我们两个对视着,周围静得可怕,我身后的“阿*”为了忍住因为恐惧和紧张而发出的剧烈的喘息声,使得身体在不停颤抖,我几乎听到了他颤抖时摇动身边绿篱的声音。这势必是一场令人恐惧和窒息的厮杀,我的野性在膨胀,我要撕碎眼前的这只令我厌恶和恐惧的杂碎,我就像一只拉满了弓的箭,一点点被松开。“黑豹”俯下前半个身子,缓缓地向我侧面移动,他同样也要寻找我的破绽,他显然对我心存芥蒂,他知道我绝对比那只被他咬掉耳朵的懦夫难对付得多。我一边同样缓慢地向他相反的侧面移动,一边继续让低沉地吼声从我胸腔发出,显然这种吼声起到了作用,因为他在拖延时间,迟迟不敢发出进攻,我们俩就这样各自围绕着对方转了半个圈,到达了对方先前的位置,我的余光看到了“黑豹”身后被恐惧折磨地极度痛苦的阿*,他可怜的就像我记忆中经常被在学校欺凌的小孩,那个小孩只有在偷偷给我喂火腿肠时才会显露出信任的目光,因为他在一次受到几个孩子的欺凌时我挺身而出。从那以后,他会常常给我带去一些好吃的食物,好像这个世界上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要让“阿*”看到我的凶猛,他那可怜的样子更增加了我的斗志。
我根据“黑豹”身体一个部位微妙地变化判断出了他进攻地瞬间——当他发起进攻前,背部的一处会微微下沉(这是“笨狗”阿灰告诉我的)。就在那个部位下沉的瞬间,我向前方腾空而起,我要先于他离开地面从而能够咬住他的脖子或耳朵,就在我停留在空中的一瞬间,我看到了“阿*”像一只被踢飞的足球,弹射在黑豹的屁股上,他企图咬住“黑豹”翘起的尾巴,他的计划没有成功,但却不可思议地在我们彼此发动进攻地瞬间出击了,虽然他的出击在我看来有些狼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黑豹”没有完成他完美的腾空,我在下落的过程中瞄准了他的左耳,我得手了!我锋利的犬齿穿透了他的耳朵,“黑豹”忍着剧痛,甩着脑袋,两只前爪轮番拍向我的头部和脖子,我死死咬住他的耳朵,随着他脑袋的摆动拼命撕扯着,他的左耳被我撕掉一半,我的嘴上沾满鲜血和犬毛,“黑豹”的一半耳朵留在了我的嘴里了,我大获全胜,我想我那时的样子就是人类发动战争时的样子,充满残暴的野性。“黑豹”还想进行第二次进攻,我把他的半只耳朵吐在他眼前的地上,用力抖动了一下身体,这是作为一个首领标志性的动作。我高亢地叫了两声后,又低沉地吼着准备迎接下一次战斗,这次不会再有“阿*”的帮助,他已经远远地跑在了离我们很远的地方。但是他确实让我刮目相看,他尽力了,比有些一辈子都怯懦的人类强多了,最少他完成了一次面向恐惧的袭击,并且用实践证明了这种袭击的必要性。
“黑豹”看了一眼被我吐在地上的半只耳朵,打了个冷颤退缩了,我看见他逃离时夹着他原本高高翘起的尾巴。但我知道,我们还会相遇。我们犬类没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说,因为我们不是虚伪的“君子”,下一个相遇便是“黑豹”复仇的时刻。
等“黑豹”走远后,“阿*”拖着他的瘸腿,嘴巴贴着地面来到了我面前,我用舌头舔了舔他的脖子,表达了我对他的赞赏。他有些受宠若惊,围着我转了两圈,他像极了那个受到欺凌的学生,并对我有了神灵般的崇拜。我踱着步子向战利品走去,他跟在我的后面,我站立起后腿(这个动作“阿*”无法完成)叼出那只几乎很完整的“清蒸鸡”,丢到他的面前,他用鼻子嗅了嗅,伸出舌头看着我,美味的诱惑没有让他对我的敬畏减退,我很满意他这种表现,于是我象征性撕下一块鸡脯肉。“阿*”大口撕扯起来,他的牙齿也许只是为了咀嚼食物用的。我们俩共同享受完了一整只鸡,我又扒拉出不同的食物,我们犬类的味觉原本和人类有很大的不同,人类添加的每种调料都会破坏我们的味蕾,但随着长期的演变,我们也接受了人类怪异的口味。
我和“阿*”昨天着实享受了一次盛宴,犬类一般没有储存食物的习惯,但我是一只与众不同的犬,在享受完美味后,我又在白色大桶里面找出了一根不小的猪骨头,叼着它溜出了酒店的大门,我把它隐藏在人类不太在意的一堆垃圾旁边,并进行了一定的伪装。我决定和“阿*”到城南“阿花”和“阿旺”所在的片区转转,那里有个市内公园(就是“黑豹”强暴“大白熊”的那个公园),一来可以向心存爱心的人类或者不谙世事的孩子那里讨要些零食,二来可以看看“阿旺”这个不太让我放心的家伙会不会做出令我不快的事。
公园里的人很多,昨天估计是个礼拜天或者什么假期,很多大人都领着孩子或者牵着狗在这里游玩,我让“阿*”待在公园比较偏僻的一个角落,因为它拖着的那只断腿有可能会被好事的人进行第二次伤害,这是一种虐残的天性——你越是残缺,他越想让你更加痛苦。
我的运气不错,讨要到了半只苹果和被一个小孩咬了一口就丢给我的火腿肠,我乖巧地向他摇了几下尾巴,自己三口两口吃完火腿肠,当我把那半只苹果叼给角落里的阿*时,我又看到了那只“大白熊”,她看起来依然那么“雍容华贵”,她却没有认出我这个给她复仇的恩人。我又开始思念“阿花”了。人类有个“温饱思淫欲”词语,我觉得说的就是我那时的状态,我和“阿*”离开公园,在人迹稀少的路上追闹玩耍。不仅因吃得开心,还因为那场大获全胜的战斗,我感到满足而惬意,而人类却很少能有这种感觉,那稍纵即逝的爱情、不堪一击的友情和对物质、权利无限攫取的激情往往犬牙交错、纷繁缭绕。我的女主人和我后来的男主人还有我以前的男主人以及那个被人叫做“翻译官”的坏家伙便是如此。
我和“阿*”玩得有些累,他去附近的小水沟找水喝,我躺在路边又回忆起了我被豢养的日子。
我的第一个男主人是一个英俊帅气,并且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的小伙子。第二个男主人是他的中学同学,来自农村,名字好像叫西门町,这是个古怪的名字。“翻译官”是个生意人,他的本名叫“范宜宽”,意思应该是:“做事留点余地,宽厚待人”,但阴差阳错地被小时候的玩伴们用谐音给他起了这样一个绰号,以至于很少有人记起他真正的名字,也许是由于某种神秘的暗示影响到了自然生长,他越来越像抗战片里的“日本翻译官”,无论长相还是举止。后来他索性留上了中分头和八字胡,还总不会忘了在头发上喷上许多有着奇特味道的发胶,如果把手中时常牵着的“博美”犬换成像“黑豹”那样的恶犬,就是活脱脱一个如假包换的“翻译官”。他的公开生意是开超市的,但实际上超市地下室开的“茶馆”才是他发财的真正职业,他们把*博叫做“去茶馆”,又把被“公安”逮了叫“喝茶”,人类真是有超乎寻常的滑稽。超市的地址就在我的主人小区的对面,我的前男主人叫吴朗,女主人姓潘,叫潘梅。这些无聊的名字我也不愿意提起,只是为了无聊的回忆以前的时光时,怕被他们错综复杂的关系弄混做记号用的,就如我藏好骨头后在旁边撒了泡尿是一样的作用。
我的女主人潘梅与吴朗、西门町上中学时在同一所学校的同一个班,学习都很优秀,并且潘梅是校花,他们俩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男神”,但是不同的是家庭出身。潘梅出生在一个高干家庭,吴朗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西门町来自农村。
人类对美色和权利的贪念几乎和我们如出一辙,但也不可缺少地加上了虚伪的面纱。老师对潘梅的偏爱,男同学们对她的爱慕无不是编好了各种理由,但惟独嫉妒却隐藏得很深。潘梅有众多的追求者,形形色色的都有:狂放不羁的、浪漫柔情的、自以为是的、内敛含蓄的。他们各自都展示着自认为独特的魅力去吸引潘梅,原因是她不仅漂亮而且高贵。但在这个群体中,有两个人却显得与众不同,一个是吴朗,一个是西门町,他们都是沉默寡言,一个显得冷峻,一个显得神秘,并且都很少在潘梅前献殷勤(吴朗作为班长决不能因为“美色”而影响他在班里的威望,而西门町后来承认他当时深深暗恋着潘梅,只是出于自卑才有意显出了另类),可能正因如此,其他女生把他们奉为男神,当然除了他们的英俊帅气外还有女生们隐藏在心底的对潘梅的嫉妒,而男生们很少与他们为敌,所以他们三个一直是班里的焦点。
高考时,吴朗和西门町都考上省城的一所名校,潘梅去了一个南方的大学,但都算各得其所。四年的高校生活,他们各自谈了恋爱,但都无疾而终。决定命运的分配工作使他们的人生轨迹发生了较大的差异,潘梅因为她父亲的关系安排到了一个“含金量”很高的单位,不仅待遇优厚,而且前途无量。吴朗由于在学校的出色表现也留在了城市,但却被分配到了一个无所事事的街道办事处,西门町回到了农村老家工作。各自的前途似乎就这样尘埃落定。但命运是如此巧合,潘梅在一次基层调研时遇到了消沉到了极点的吴朗,她在中学时代对吴朗的爱慕之情迅速点燃,吴朗也因为落寞和无助接受了潘梅的投怀送抱,他们迅速恋爱了。潘梅知道吴朗的怀才不遇,为了自己的爱情,缠父亲找关系把吴朗调进了她工作的单位,她们顺理成章地喜结连理并分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也就是在那时,我成了他们的宠物。西门町出身寒门,有与生俱来地韧性和爆发力。因为出色的工作,在一次表彰会上结识了潘梅的父亲,于是千方百计地接近他,并且暗示他和潘梅的同学关系。潘梅的父亲是一个识才善任的人,在一次市里从基层选拔人才时,把西门町举荐了上去,他们三个因为命运的安排殊途同归,以上所有的这些,都是西门町调到城市后去我的主人家做客,他们趁着酒劲追忆往昔岁月时被我在一旁听到的,当然他们当时的描述比我这只狗说得精彩和曲折多了,但是拨开那些绘声绘色、兴高采烈、痛哭流涕、感恩戴德的修饰,事情大抵如此。
从那以后西门町成了我家的常客,他们真是亲密无间。但慢慢地我注意到了西门町瞅我的女主人的眼神里面透露着欲火,这种和我看见“翻译官”家的“公主”时的欲火又多了一种东西,当然这种东西我现在才有所体会,那便是权利的欲望。有一次因为迟迟得不到潘梅父亲的破格提拔吴朗大发雷霆,摔门而出,就在潘梅独自一人在家里嘤嘤啼哭时,西门町来了,他百般安慰潘梅,最后从安慰到了抚摸,从抚摸到了拥抱,潘梅在他怀里抽泣着,他温情的在潘梅耳边说着情话,然后把哭累了的潘梅扶进了房间,我灵敏的耳朵听到了房间里的翻云覆雨。我为我的男主人伤感,在西门町心满意足地走出房间时我向他汪汪地叫了两声,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凶残的目光像极了“黑豹”,从那时我也和他结下了梁子。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潘梅冲澡的声音,当她一脸倦容穿着睡衣来到客厅时我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过去给她献媚,她好像也看出了我对她的冷淡,慵懒地说了一句:你个畜生心思还挺多。我扭过头不去理她,这倒把她逗得笑了起来,那笑声中透露出满足和放肆。吴朗那天回来的很晚,喝得烂醉如泥,哎!这个可怜的男人。
两口子又回到了以前的平静,吴朗不久突然春风得意起来,来家里的客人也比以前多了,对面的“翻译官”稀罕的也成了我们家的座上客,当然也少不了西门町,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他总会在吴朗不注意的时候捏一下潘梅的屁股或者是大腿,有一次在吴朗上卫生间时还亲了一下潘梅,当然我目睹的丑态还不止如此。西门町和“翻译官”在我们家遇到了几次,他俩也逐渐熟悉了,我看到了他们眼中藏着共同的东西,那是人类特有的。
吴朗有了新的称呼:吴处长,我并不知道他为何改了名字,只知道西门町在和他说话时有意表现出了敬意。“翻译官”因为吴朗在生意上给他帮了忙,所以特意请吴朗喝酒,那次西门町借故没有去,在吴朗走后和潘梅缠绵了一番匆匆离开。吴朗很晚还没有回来,半夜时分,电话铃响了,潘梅听完电话,快速穿好衣服,怒气冲冲地向门外跑去。出于对主人的忠诚,我也紧随其后,在潘梅关上出租车门的瞬间我也蹿了上去,潘梅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你个畜生凑啥热闹,也去笑话我呀!那种气愤我很少见到。出租车在公安局门口停了下来,我知道这里,因为这儿有一只警犬我认识,他们和我们这些宠物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虽然不那么舒适,但人们对他们总是另眼看待,据他吹嘘,他们代表着人类推崇的正义,我并不知道“正义”这个东西比一只烧鸡好吃多少。
吴朗垂头丧气地跟着潘梅走出公安局大门,我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吴朗拉住潘梅的手哀求她的原谅,潘梅甩开他大声喊:离婚!我不想听你解释。就这样,吴朗离开了这个家,并且离开了这个城市,听说是调到了西门町以前工作过的农村。我后来才知道那天喝醉酒,他被“翻译官”扶进了一家按摩店…….
西门町不仅有了和以前吴朗一样的被叫做“处长”的名字,也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新主人。在他们举行婚礼的那天,“翻译官”拉住西门町醉醺醺地说:不是我设的那个局,你小子会色利皆收?西门处长你以后可要多照顾我吆!西门町赶紧捂住他的嘴:你小子以后说话要注意。当时我正叼着一只清蒸鸡从他们身边路过。后来便是“翻译官”每天牵着他的公主“博美”犬和我们女主人的偶遇,又是后来他成了我们家的常客,直到后来的后来他趁西门町和潘梅吵架不在家安慰潘梅,再后来他和潘梅在房间翻云覆雨时我想到了“黑豹”在我面前强暴尊贵的“大白熊”的情景,我用前爪不停地拍着卧室的门,我要在这个危机时刻显示我的忠诚,其实真实的原因是我和他以前结下的梁子。我的女主人衣衫不整地打开房门,手里拿着扫床的扫把向我头上狠狠地砸在我头上,我委屈地嗷嗷叫着,这还没完,她把我追到客厅门前,打开门向我喊道:滚出去,你个畜生,不要再回来。我悲愤到了极点,我突然有了狗不该有的志气,我离开了这个家,成了现在的“丧家之犬”,但我愤怒地奔跑路过“翻译官”的超市门口时,看见了那只名贵的“博美”犬,她向我摇着尾巴,我的怒火转化成了情欲,那一刻我实现了隐藏了很久的梦想,我心满意足地踏上了作为“野狗”的征程。
我的思绪还在继续,“阿*”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汪汪”地叫声把我从回忆拉到了现实,太阳已慢慢落向“玉水”沟,我们该回家了。我在那堆垃圾里寻着气味找到了藏着的骨头,和“阿*”向“玉水”沟走去。我知道,我的壮举会被“阿*”夸张地宣扬出去,继而会传到这个城市每只狗的耳朵里,我在这个城市的狗的世界里声名显赫,“萨摩耶”血统会在犬界名声大震。想到血统,我很快想到了“阿旺”,这个不伦不类又阴险可恶的家伙跑到哪里去了,我竟然没有在他觅食的地方找到他,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缭绕。
当我们回到“玉水”沟时,我的部下们已经在等待我的归来。我把骨头扔向他们,他们顿时欢呼争抢起来,骨头成了他们嬉戏的道具。我扫视了他们一眼,从沟底蹿到我的“府邸”前的平台上俯视我的部落时,看见了“阿*”在向他们绘声绘色得讲着什么,我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洞里。但是“阿旺”他们还没有回来,这增加了我的疑虑,我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了西门町、“翻译官”和潘梅,当然还有可怜的吴朗,不得不承认我已沾染上了人类多疑的习性。又过了好长时间,夕阳已经落到了对面的沟顶,我听到了老狗“阿灰”的叫声,他是在向我报到,我站起身子,走到洞口,“阿灰”仰着头等待我的出现,我知道他有话给我说,但是我现在不能接近他,因为我要保持我的尊严,不能让其他犬看出我对他们中的一只特别亲近,就算我对“阿灰”的忠诚毫不怀疑。我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定有事情发生,“阿旺”躲在狗群中,若无其事地和他们追逐着那只骨头,“阿花”站在离“阿灰”不远的地方,没有参与他们的嬉闹,我扬起脖子,威严地叫了两声,大家停止了游戏,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洞里。
因为和“黑豹”的厮杀,我的脖子被他撕出了几条血道,那时才感到了一丝疼痛,但对于我并不算什么,我成了真正的王者。当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到了洞外的动静,我警觉地坐了起来,“阿花”出现在我的洞口,她听说了我的壮举,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对我的崇拜和爱慕。我俯下身子,示意它进来,能进我的府邸对于我的部下来说是一种荣耀。我示意她再靠近些,她依偎在我的身边用舌头舔了舔我脖子上的血迹,说实话,阿花真是个不错的伴侣,我们怀着发自内的心相互爱慕之情激情缠绵。
她告诉我是听了“阿灰”传达我的命令才敢深夜到我的府邸的,那时“阿旺”正在她洞口向她示爱并且对她说他也会拥有和我一样的地位。但是我知道,我并没有让“阿灰”传达我的命令。“阿花”还告诉了我白天“阿灰”是如何寸步不离的保护她,让“阿旺”气急败坏,最后在回家的路上又遇见了被我咬去半只耳朵的“黑豹”,“阿旺”趁大家不注意还和“黑豹”在一个墙角密谋着什么,当然那时候他们并不知道那场恶斗的发生,所以也没有人注意这些。听到这里我眼前又浮现出了“翻译官”和西门町:人心难测,狗心也如此,这也许是“阿灰”让“阿花”晚上来见我的真正用意。“阿花”依依不舍地离开我的府邸后,我站在高台上看到匍匐在“阿旺”洞口不远处的“阿灰”,他为我排除了今夜有可能发生的危险,也让我知道了忠诚的含义,那是我们犬类最优秀的品质,当然还有他的睿智,我怀着爱情的甜蜜和友谊的感动酣然入睡。
昨天的英勇表现显然在我的部下中引起了轰动,我站在洞口俯视着我的部落,想到了“阿花”昨晚的一番话,我用比以前更加威严的目光掠过了每一个部下,包括刚刚从“阿花”身边溜走的“阿旺”。我仰起头面向天空叫了两声,声音在“玉水”沟回荡。今天我特意让“阿*”和“阿花”在一组,并且赞扬了“阿*”昨天的英勇表现,然后看着他摇了摇尾巴,这个是我对他最高的奖赏,我看出了“阿*”的感激涕零,他侧着头用嘴蹭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表示自己的受宠若惊。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荣誉,他的勇敢配得上这个荣誉。“阿花”看起来更加神采奕奕,因为她身上有了我的气味,我的部下们将会把对我的敬仰分给她一部分,由于她的忠贞,在这个群体中她有了显赫的地位。“阿灰”,这个让我最放心也最尊重的老狗,我知道,他不需要我的赞许和关照,因为他的忠诚和智慧有目共睹。
我的目光最后落到了有着“黑背”和“萨摩耶”两种血统的“阿旺”身上,我想起了昨天和我厮杀的“黑豹”和昨天被他觊觎的“阿花”,对这个和我有着相同基因的兄弟,我的目光突然变得冷峻起来。吴朗、潘梅、西门町、“翻译官”还有我的每个部下经历过的故事中的人物在我眼前浮现,如果动物的凶残、贪婪和人类的阴暗、欲望交织在一起,那将是一个可怕的物种。我宣布我的决定:“阿花”取代“阿旺”带领阿*和其他几只犬为一组,“阿灰”负责另外一组,其他维持不变。我的决定引起了一阵骚动,他们对我无缘无故地将“阿旺”罢免不可思议,因为“阿旺”不仅是我的近亲,而且也是这个部落除了我最勇猛的一个,有的犬还在背后私下议论,说他有可能比我更厉害,因为他们听说如果不是整个部落围攻,“阿旺”就差一点当上另外一个部落的首领。我也听说过他的传说,当他伤痕累累地逃到我的部落时我就有一种预感,他来历不凡,但他的“萨摩耶”基因和对我的百般顺从让我忽略了对他的道听途说,我今天要和他单独相处,我要眼见为实。我抖动了一下身子“汪汪”地叫了两声,宣布我下一个决定:“阿旺”作为我的贴身侍从和我共同给大家寻找更好的觅食地,全群顿时一片赞许,“阿旺”摇着尾巴向我回报了感激的叫声。“阿灰”少有地反对,提出要和我俩一起去,对他的任何要求我从不拒绝,但是这一次我不想听从他的建议,因为我不需要他的帮助,但看到他坚决的目光我只好答应,我知道对他的尊重不会影响我的威望。
按我的部署大家出发了,出发前我向“阿花”叮嘱了要照顾好“阿*”,她充满爱慕地向我点了点头。
“阿旺”和“阿灰”恭恭敬敬地跟在我身后,我听到了“阿旺”对“阿灰”的小声抱怨,这只老狗不仅坏了他昨天白天的好事,晚上还在他的洞口附近埋伏了一个晚上,可能坏了他的大事。我回头示意他们俩和我并排走,我要和他们商量今天的计划。我向“阿灰”询问关于“黑豹”今天有可能的行踪,又和“阿旺”讨论着实战方面的经验。和他俩在一起,我想尽可能地显得亲近,因为这是我作为领袖必备的素质。单独相处时表现出随和会增进他们对我的感激。“阿旺”兴奋地给我谈论着他实战时的心得,这家伙确实有一套,不过由于兴奋他把曾经为了争夺王位袭击首领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很快又懊恼自己的口无遮拦。我并没有显示出来警觉的表情,而是对他的英勇赞美有加,甚至和他聊起了关于我们“萨摩耶”家族的光辉历史,他也兴奋地表示因为拥有“萨摩耶”家族的血统而自豪,我们宛如一对无话不谈的兄弟,就像以前的吴朗和西门町。“阿灰”在我们旁边一言不发,用鼻子贴着地面,好像在根据气味寻找着食物的线索。我喜欢“阿灰”这种沉着的状态,我知道他记住了我们的每一句话。
“阿旺”把我们带到一个巷道,据说那里有个屠宰场可以获得新鲜的猪下水,“阿灰”示意改变路线,我从“阿灰”眼中看到了一丝警觉。我预感到有事情要发生了,“黑豹”从一颗大树后面蹿了出来,他一直跟踪着我们,甚至有可能昨晚就在我们驻地附近,准备和“阿旺”里应外合,但是“阿灰”毁掉了他们的计划。他眼中燃着复仇的怒火,那残存的一半左耳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还渗着鲜血。一场恶斗在所难免,我们表面上绝对的优势,三对一。如果“阿旺”还能算我们中间一员的话,我们胜算还是很大的。我对着“黑豹”“汪汪”地叫了两声,他用更凶狠的声音回报我。我看了看“阿灰”,他已经老态龙钟,虽然眼睛里透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但已浑浊不堪。我知道,除了他的忠诚和智慧外,他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我又看了看“阿旺”,他正与“黑豹”进行眼神的交流,显然他们昨天已经达成了约定,他的“黑背”基因在那时已经产生了作用,就像他身上的“萨摩耶”基因在我这儿产生的作用一样,他当然可以选择与我为敌,因为选择哪一方在理论上都不会背负道义的谴责,他确实在外形上更像是“黑背”的后代。更重要的是,就像他昨晚给“阿花”说的,如果我和“阿灰”在这次战斗中失败,“玉水”沟将不会有人敢和他争夺王位,“阿花”便会成为他的战利品,并且也可以像我一样尽显王者雄风。
这些理由显得合理又不可抗拒,但是我又在侥幸地想:如果这次“阿旺”一旦和我们一起战斗,我会让他享受和我一样的尊严,甚至他能够保持中立,我也会对他网开一面,我独自对付“黑豹”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但事实摧毁了我的愿望,“阿旺”向“黑豹”献媚地叫着和他站在了一起。对同类的背叛也许不叫背叛,那是一种睿智的选择,我和“阿灰”并没有特别的气愤和意外,因为我们早已预料到了。
形式发生逆转,对我们极为不利,要凭我一个对付两只战绩卓著的烈犬,可能会力不从心。但我绝不会退缩,虽然我们一转身就会跑的无影无踪。“阿灰”,衰老的“阿灰”,他更不会退缩,我知道,就算我赶他,他也绝不会离开,他浑浊的眼睛透露出平静,他是一只了不起的犬。
好了,我们要开始为荣誉而战了,我对付更为凶狠的“黑豹”,那个叛徒“阿旺”就留给我身边的这只老狗吧,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彼此一步步地靠近,我深知这次没有意外,只有勇气和实力,我积蓄全身的力量,准备像离弦的箭一样扑向“黑豹”。可是正要腾空跃起的一瞬,“阿灰”,这只老得不能再老的狗先我一步扑向了“黑豹”。我们都被这一幕惊呆,“黑豹”只是稍愣了一下,便迎着“阿灰”冲了过去。我不忍去看那一刻的场景,我把满腔的悲壮化为愤怒向“阿旺”扑去,凭“阿旺”的勇猛确实不在我之下,但他内心对我的恐惧和歉疚注定了他的失败。我先是一下将他扑翻在地,没等他爬起身,我又闪电般地再次将他仰面压在我身下,这时他的牙齿咬住了我的左前蹄,这是一个被动地反击,他露出了破绽,由于他是被我扑倒后仰面反击的,他的脖子在我攻击的范围,我忍住剧痛,张开大口,咬向他的脖子,我锐利的牙齿穿透了他的喉管,我想他的动脉也被我咬断,鲜血顺着我的牙齿向外喷射,我的眼睛被喷出的鲜血染红,“阿旺”痛苦地通过自己已经被穿透的喉管发出奇怪的声音,但他咬着我前腿的牙齿并没有松开,并且越咬越紧,他的身体在剧烈地抖动着。我听到了一旁“阿灰”痛苦的哀嚎,我的心中一阵痉挛,于是使劲全力,扭动脖子,“阿旺”的喉管被我彻底撕断,他瘫软在我的身下,也松开了咬住我前腿的牙齿。
我赶紧丢下奄奄一息地“阿旺”,去营救那只可怜的老狗,“阿灰”倒在血泊中,“黑豹”正在残忍地一口口撕下他身上的皮毛,阿灰痛苦地抽搐着,我瞪着沾满鲜血的双眼,咆哮着扑向“黑豹”。由于他的猝不及防,我一口咬住了他的后脖,“黑豹”停止对“阿灰”的折磨,扭动着脖子企图甩开我,我的牙齿已经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肌肉,他无法挣脱,我看到了压在他身下的“阿灰”,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已经在厮杀中模糊不清,“黑豹”的凶残就在于此,他会让对方经历无尽的痛苦后屈服或者死亡。我要断送他这种凶残!我使尽全身力量撕扯着他被我咬住的皮毛,一大片血淋淋的皮肉被我硬生生拽了下来,他痛苦地叫着从“阿灰”身上蹿开,我继续向他扑去,“黑豹”因为剧烈的疼痛无心恋战,转身仓皇逃走了,他这次逃走时依然夹着他本来高高翘起的尾巴。
我感觉到了前腿剧烈地疼痛,我的前腿几乎被“阿旺”咬穿,我已经精疲力竭,已经没有厮杀的力量,如果“黑豹”真的再次应战,我绝无还手之力,但是我的勇气战胜了对手。我忍着剧痛,来到了血泊中的“阿灰”身旁,用舌头舔着他脸上的血污,他微微睁了一下被“黑豹”抓瞎的双眼,他已经看不到我矫健的身姿,嘴上还残留着撕咬“黑豹”的毛发,我知道他已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再也爬起不来了,他用他的智慧和勇气帮我赢得了这场战斗,如果不是他主动选择攻击更为凶残的“黑豹”,战斗的结果也许会截然相反。我匍匐在“阿灰”的尸体旁边不想离去,我这只曾经靠给人类献媚,又因为人类的善变而逃离的曾自诩无比高贵的“名犬”,就这样匍匐在一只被人类视为最低贱的“笨狗”的尸体旁,我似乎明白了人类为何有那么多的自私、冷酷、阴险和贪婪,因为他们竟然丢弃如此最忠实的朋友,那么这种忠实给他们带来所有的美德也必将随之而去。
阿花带领着部下找到了我们,我命令他们把“阿灰”的遗体安放在我的洞穴,我这个至高无上的府邸以后就是“阿灰”的墓地……
载《华文月刊》年3月号
作者简介:张建伟,陕西省渭南市合阳县人,年11月1日出生,大专文化程度,喜爱文字和运动。
耕耘三秦文化沃土·打造一流文学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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